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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逐漸地下降,感覺耳壓減輕了不少。從窗外可以清楚的 看見海岸線。
北上,南下,南下,而又北上。
什麼時候,我的日子像是空中飛人一樣,在西海岸那端追尋著茫茫不可知的未來。
得到了些什麼,又錯過了些什麼。

最後我始終回到這兒。
我生長了二十年的地方。

到台北時,是傍晚了。出了車站時,正下著雨,我背著簡單
的行李,與一身寂寞的心情,從此我得在這拼鬥一年。沒有
朋友,沒有她,沒有家人。陪伴著我的,是幾本厚厚的參考
書,幾件單薄的衣服。她送給我的一個時鐘(怕我賴床),
她送我的手錶,她送的一條項鍊,她送的一件毛衣。她送給
我許許多多的生日禮物。

攔了輛計程車,掏出了媽給我的地址,要去投靠一位阿姨
家。傍晚的台北,滿是車潮與人潮。默默的看著燈光閃爍,
我想起花蓮港那一閃一閃的燈塔。車子穿梭在車陣當中,耳
中滿是跳錶的嗶嗶聲,不禁想就此退縮回花蓮去。

不行!就此回去鐵定被笑死。還讓她再天天來我家教我功課
嘛?劣馬?我不能永遠是劣馬。

「先生,到了。」

驀然一個聲音打破我的沈思,把我從不安的心情中喚醒。我
掏出錢給司機,下車後,看見一間一間的房子,密密麻麻的
排列著。我深吸了口氣,按著號碼,找到了阿姨家。再三確
認沒錯後,我按了門鈴。抬頭望望天色,黑暗已包圍了我。

「來了,來了,那一位呀?」

一個女子叮鈴的聲音從門後傳來。門一打開,阿姨楞了一下
,再三地辨認,突然抱著我哭起來。我為難的掙脫也不是,
讓她繼續抱著也不是。

想不到是這位阿姨,她是媽的姊妹們中最愛哭的一個。說哭
就哭,說笑就能笑的。從小到大,我最怕的是這個阿姨,頑
皮的我,她一哭我就沒輒。

整理好了一切東西之後,姨丈帶我去台北市大約的逛了一圈
,認明了往補習班的路。晚上打了通電話回去報平安,和媽
說了幾句話。媽媽絮絮不休的,要我聽阿姨的話啦,生活上
打擾了人家許多地方,要多跟人家謝謝啦。然後,我將電話
轉交給阿姨時,聽見阿姨又哭起來了。我轉過身去,搖搖頭
。媽多話,阿姨多淚,另一個住高雄的阿姨據說自己開公司
,另一個阿姨住國外,很會念書,嫁了個有錢老公。真是各
有各的特色呀?我想。

深夜的窗外,燈光耀眼的閃爍個不停。像是從北濱往外海看
,船隻飄搖的樣子。我默算了方向,花蓮大概在那邊吧?我
對星空許了願望,希望我能考上好學校。一轉眼看見桌上的
鬧鐘,那隻小熊眼睛一亮一亮的。突然想打電話給她。但,
又可必呢?我落榜正需要時間重新開始,她將面對新的生活
。沒必要打擾她。我想。

高四生涯,把習慣慢吞吞處理事情的我,也變的快步奏起來
。台北市繁華的景像,錯綜複雜的道路,我常常迷路。於是
也習慣了自己找回家的路了。打電話問阿姨,得先等她哭完
。那時候也天黑了,剛開始,真的不習慣。

花蓮市的路不多,但對那時候還是小孩子的我們,一公里就
要走上一天了。和她那次貪玩迷路,在花蓮市的某條街。她
牽著我的手,沿路的問許多大人路,然後走回到家。

突然地,傍晚又下起雨,桌燈亮著,映在窗上。看著窗外不
停的雨,想起了花蓮,想起了迷路的夜晚,想起了她牽著我
的手,想起了她害羞的點頭,也想起了她教我功課那頭頭是
道的樣子。

過年時回去,和爸媽一起去她家拜年。可是沒有看到她。不
禁奇怪一下。下午,雄他們過來找我,差點被眾人圍毆。幾
個人圍過來又抱又叫又笑,恨恨的興師問罪起來。

談起早上去她家拜年,他們眾人臉色才稍微好一點。雄恨道
累積了許久的怨氣:

「總算你小子回來了,你去探過她了,那就算了。」

眾人臉上黯然一片。平平訝異的說:
「怎麼會是她呢?」

我笑著道:
「是她?是什麼呀?講話神祕兮兮的,怎麼我不知道嘛?」

雄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才覺得事有蹊巧。我捉住平平,要他
講。可是雄拉開他,說沒什麼。我不禁急了起來,拉住了
雄,問她怎麼了。雄最後要我自己去問她媽媽。

初二起個大早,我便急忙忙往她家去。門鈴按個不停,都沒
有人應門。我氣急的踹了門兩下,最後沒辦法,回家去問
媽。媽也是吞吞吐吐了半天,結果,竟然沒一個人肯告訴
我。一氣之下,往平平家去,非要捉住他問個清楚。偏偏,
平平也和他媽媽回鄉下奶奶家去了。最後只得去找雄。

我憔悴的站在雄家的門外,焦急的按著電鈴。雄滿臉睏意的
開了門,看見我的樣子,嚇的醒了一半。你快告訴我,她怎
麼了?雄猶豫了半天,我一氣往他家的門踹了一下,他最後
沒辦法,拿給我一個地址,告訴我,不准說是他給的。然後
取了塊抹布小心的擦門。

我看了看,是在台東的某家醫院。我道了聲謝,然後往外
衝。突然又回頭去他家。

「台東怎麼去?你帶我去!」

他楞在那,抹布掉在地上,嘴巴張的大大的。

「去!給你地址我很怕她責怪我了,要我帶你去!她好好時
你怎麼都不關心一下,一定要她生病了,你才肯回頭看一下
哪!」雄怒氣沖沖地說。

我的眼越瞪越大。雄才發現說洩了嘴。無奈的蹲在地上,嘆
了口氣。

她生病了。我們幾乎每個禮拜都抽空去看她,她憔悴了好多
,瘦了好多。你呀!沒良心的!她每次都問起你哪,但你又
沒消息回來,我們只好說你變得用功了,成績進步了。她很
高興,她真的很高興。我們只要能看她高興,我們就夠了,
夠了。

雄站起來:「好!你要去!我就帶你去!」

騎著他的追風,飆在台九公路上。寒冷的風從袖口灌進來,
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只覺得腦門中嗡嗡一陣。二個半鐘
頭後,到了台東。發現是一所療養院,在門口登記了後,和
我一起往院內走去。

突然雄停住了,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正看見她,她正和許
多病人們一起聊天,有許多小孩圍在她的身邊,一副歡樂的
樣子。她真的憔悴了好多,瘦的不像樣。可是她的笑容好有
自信,好燦爛。我不解的看著雄。

她,得了癌症。雄眼眶紅紅的說。但她還能夠把歡笑帶給大
家,我佩服她佩服的不得了。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沒病的人一
樣,她很漂亮,又有愛心,又美麗,又溫柔。但她偏偏得了
癌症,癌症呀!

她不准我們告訴你,怕害你分心,無法專心讀書。看!她多
善良,她多愛你呀!

我聽了傻在那兒,突然許多回憶襲上了心頭,她的好,她的
真,以及給我的一切回憶。腦子像被抽空一樣,嗡嗡的響個
不停,東海岸,南濱,北濱,七星潭,八仙洞,鯉魚潭,台
東,片片段段的情景,有如靜止了一樣。腦海中的印象,突
然的醒目起來。心頭中一股強烈的念頭被敲痛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推開門含淚的站在她面前。她吃了一驚,晶
瑩的眼眸中也滴下了淚。突然她轉身往病房跑去。我站門外
,不斷的敲打,但是她終於沒有開門。雄過來拉住了我,勸
我走吧,走吧!我終於站起來,和雄離開台東,但她在門後
隱隱啜泣的聲音,始終在我的心頭嗚咽。

我回來了!花蓮!

我在她的墓前,輕輕的放上一束鮮花,猶如她也這樣輕輕愛
我一樣。我告訴她,我不再笨了。我考上了一流大學。她幫
助了我一輩子重生,帶給了我受挫不折的勇氣,但我始終沒
能來得及說:

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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